我生长在农村,虽然如今在某种程度上来说,我和我的父辈们已经走出那里,可世世代代在土里刨食的家族早就浸润了黄土的性格,甚至连家风都是如此,成为了世代相传的家庭教育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渗入骨髓,就像水溶于水,对我以后的人生产生了难以估算的影响。而今多年过去,我也越发习惯把那样的家庭教育看作朴实里的高贵。
关于节俭,我也曾是个无知的少年,现在想起,常为自己彼时的行为感到羞愧。那是读高中的年纪,有一次爸妈去学校看我,我们选择一起在学校食堂吃午饭——炒面,可就是这么简简单单的一顿炒面,竟使我陷入长久的羞愧以至于后来想起时仍觉得两颊火辣辣的灼热。因为那是一堂生动而意义重大的家庭教育课,从父亲简短的词句和平和的语气里,我感受到雷霆般的力量,像是昼夜不息的灯火,像是振聋发聩的警醒。我那时候不知道从哪里学到的坏习惯,总是把饭菜剩下一小部分,最后倒掉。而我自己从不在意,觉得是自己用钱买的,喜欢就吃光,不喜欢就随意丢掉,天经地义,心安理得。可就在那一次,父亲的反应使我长久的如鲠在喉,总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没能迅速地找到问题的症结所在。当我刚把筷子放下,他看着我碗底剩下来的面,随意说了句“米面不可糟蹋”,就顺手端过去将面倒进了自己碗里。
时隔多年,当我再次回忆那个场景的时候,终于发现那是我学习所有的善的品质的基础——节俭。的确,我们这一代人的物质条件早已过了温饱水平,可那却并不意味着我们从此有天生的权利和资格去浪费。俗话说得好“一粥一饭,当思来处不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尤其对于像我这样一路踩着父辈们的肩膀从乡土里走出来的人来说,那样的行为实在是一种大不敬,是忘本的表现。我想,这样的反思和体悟,就是父亲当年没有说出口的真意,它朴实、简单,但却充满了智慧和高尚。而这样的智慧和高尚,也使我在走向更加广阔的人生舞台的道路上屡屡受益,使我在与人交往的时候常怀感恩之谊、悲悯之情以及敬畏之心,使我自觉地放下傲慢与成见,与每一个人间个体平等而和睦地牵涉在一起。
而今,我早已不再年少,但却仍旧怀着年少时那份汗湿重衣的忐忑,因为这份忐忑教我能踏实地送走每一个黄昏,迎接每一个朝阳。现在的我,吃多少,要多少,实在吃不完的饭菜就打包带走,绝不给自己留下心虚和惭愧的机会,并且我也终将学着父亲的模样,把这样的品质教给我以后的孩子们。
还有一次,父亲在我的思想和灵魂深处种下一颗种子,多年后这颗种子萌芽,长成了树,站在这棵树上,我远远地看见了更加雅致的风景,于是我不断努力想要乘风往那边飞去。那时候我刚上大学,暑假赋闲在家,为着消磨时间就买了一些青春小说来读,或者去电影院看电影。那样的日子没过多久,父亲就不乐意了,把一套他收藏许久的冯友兰的《中国哲学史》放在了我的床头。在他看来,为迎合低级趣味而以华丽的言辞堆砌出来的速朽作品是不值得浪费时间的,因为那些东西除了给人带来感官上的刺激和在不经意间销蚀掉一个青年人本该拥有的品质外,再无他用。而真正的经典和不朽,往往蕴含在朴实无华的作品里,隐匿在粘连土壤的生活里,潜藏在迎风高歌的青春理想和无尽追求里。
其实对于父母的教育,若单用“家风”这个词来形容未免有些空洞,因为他们的一言一行都在潜移默化地影响着子女的行为,所以家风教育应该是具体的,是一种自觉的本能的表现,是一代一代不断地过滤掉粗鄙而留下的美好东西,是传承和发扬的过程。
家风之于一个家庭,乃至整个社会都是必不可少的和谐元素,她就像一股春风拂绿天地间的生命,像一曲静水滋润干涸的心灵。而父亲所带给我的家风也正是如此润泽着我,给我更优秀的品质,让我在面对更大的世界的时候有足够的胆气,因为我们明白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所以,我们的家风,无论在哪个年代,都应该表现为一种高贵的品质,你可以在这样的品质上饰以珠光宝气,饰以使命和责任,或者饰以修身齐家的情怀。但是,一定要记住,那应该是一种能够体现和影响一个家族、一个社会进步的品质。因为那是一种朴实里的高贵,是一种平凡中的坚守,是我们每一个家庭所能为和谐社会贡献的最美好的风景。